2022年11月6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七次缔约方大会（COP27）在埃及海滨城市沙姆沙伊赫开幕，图为埃及沙姆沙伊赫国际会议中心远景。 （新华社/图）
沙滩、椰枣树和温热海水，在红海北端的西奈半岛，古埃及神圣的太阳神将光芒映照在地平线上，光束的末端宛若人的手指，在布满挑战的当下，期待着人们作出行动——在埃及沙姆沙伊赫国际会议中心内外，这个会标随处可见。
埃及当地时间2022年11月6日11:40（北京时间17:40）左右，《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7次缔约方大会（COP27）终于在埃及沙姆沙伊赫拉开帷幕。大会将持续12天，到11月18日闭幕。
沙姆沙伊赫位于红海沿岸，被称为“和平之城”。作为一场举办在非洲和发展中国家的缔约方大会，发展中国家颇为关切的损失损害、气候适应、资金问题成为COP27的三大关键议题。
2022年恰逢《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达成30周年，目前已有120多位领导人确认参加COP27，包括美国总统拜登、德国总理朔尔茨，以及英国现任首相苏纳克及其两位前任约翰逊、特拉斯等，这也是新冠肺炎疫情之后参会规模最大的一次缔约方大会。
开幕式上，COP27主席、埃及外交部长萨迈赫·舒凯里表示，今年（2022年）我们目睹了巴基斯坦、非洲、欧洲、美洲各地发生的气候灾难，“提醒我们要采取更多预防措施并迅速采取行动，通过一切必要措施来履行我们的承诺”。埃及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在欢迎致辞中也期盼，“COP27是一个彰显我们团结对抗生存威胁的机会，只有协同行动和有效实施，才能克服这种威胁”。
“我们正脚踩油门，驱车在通往气候地狱的高速公路上。”会议第一天，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就在领导人峰会上的演讲中用词严厉。
各国领导人在演讲中纷纷提到“行动”一词，“共同实施”（Together For Implementation）正是COP27的主题。英国首相苏纳克就表示，全球能源价格上涨不能减缓气候变化，这恰恰是我们加快行动的理由。法国总统马克龙亦表示，各国必须继续履行所有承诺。
中国生态环境部应对气候变化司司长李高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专访时表示，中方期待与各方一道，将COP27打造成以“落实”为主题，以适应气候变化和气候资金为亮点的大会。“COP27是一个重要的会议，但与巴黎（气候）大会相比，这次可能不是制定全新气候协议的会议，这也是为什么将落实作为主题。”
“举办时刻关键”
从2022年9月30日开始，一场名为The Running Out of Time (ROoT)的接力赛从《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大会（COP26）举办地苏格兰起跑，全长7767公里，号称是世界上最长的以气候行动为名的不间断接力，通过长跑和骑行的方式穿越欧洲大陆，跨过地中海，包括英国、法国、意大利、希腊等十余个国家，最终将接力棒传到埃及。
接力棒到达倒数第二站希腊时，埃及驻希腊大使 Omar Amer Youssef亲自交棒，并表示COP27“举办时刻关键”。COP27是2016年摩洛哥举办COP22后又一次在非洲召开的气候大会，被誉为“非洲的气候大会”。
由欧洲到非洲，属实一场接力。沙姆沙伊赫接到的这个接力棒沉甸甸的。
2021年，英国格拉斯哥举行的COP26经过长达两周的谈判后，最后一刻签署了《格拉斯哥气候公约》，首次承诺降低化石燃料的使用、提升缔约国国家自主贡献目标（NDC）、建立全球碳市场机制以及支持绿色债务和资金等。
不过，气候变化研究智库E3G高级助理Alden Meyer告诉南方周末记者，COP26之后的一年，气候行动已然有停滞的态势。尽管包括美国在内多个国家作出了行动，但“不能掩盖这些行动不能应对气候危机的事实”。
最明显的是，二百多个国家在COP26上同意在COP27之前提高其减排承诺（NDC），但迄今为止作出行动的只有二十多个国家，并且多为“渐进式”。巴西甚至准备打破2016年做出的减排承诺，设置更低的目标。
欧盟也正讨论碳边境调节措施，力图用贸易和气候变化行动捆绑的单边措施来迫使发展中国家采取进一步的减排行动。G7（七大发达国家组成的七国集团）准备在2022年年底提出的“气候俱乐部”概念也有可能在COP27上靴子落地。“一旦G7作为发达国家的领头羊，把气候变化和贸易问题捆绑起来，所产生的影响和伤害可以说是非常大的。”清华大学能源环境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滕飞说。
更复杂的是，绿色和平东亚区全球政策高级顾问李硕观察到，从2021年开始，包括COP26内，地缘政治已经越来越多地影响到多边国际气候合作当中。
“这实质上反映了各国的政治互信十分脆弱，甚至在某些领域正在崩塌。”李硕认为，未来首要是增强各国相互的信任，否则面临的不仅是一个更加纷乱、危险的，甚至是一个更加碎片化的世界，这样的一个世界对于解决气候变化问题相当不利。
COP27开幕现场。 （新华社/图）
“损失损害”议题会否突破
“脆弱国家和其他国家的关系，我觉得在这次会议上是非常有看点的。”李硕表示，V20（气候脆弱国家组成的集团）近期不断发声呼吁对脆弱国家进一步关注，损失损害问题之外，在脆弱国家面临着严重债务危机的情况下，有一些机构正在研究气候换债务的方案，有待在会议上做进一步观察。
“损失损害”问题是指，发展中国家承受极端天气恶果，而发达国家大量碳排放加剧气候危机，需为此承担责任，并向贫穷国家提供补偿。不过这项问题存在诸多争议，在多届气候大会悬而未决，尤其在2022年极端天气给众多发展中国家带来灾难的背景下，“损失损害”成为COP27的重点议题之一。
此前，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就表示，现在必须就损失和损害问题做出决定，因为不采取行动将导致“更多的信任丧失和更多的气候破坏”。根据《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秘书处公布的COP27日程，将会有两场圆桌讨论涉及损失损害话题。这是该问题首次列入正式议程，COP27主席舒凯里称其在制度上“创造了稳定的讨论空间”。
世界资源研究所（WRI）全球气候项目高级顾问Preety Bhandari认为，这次缔约方会议在埃及召开“十分特别”。世界上最容易受到气候变化影响的50个国家中，绝大多数位于非洲，它们都是低收入国家，适应气候变化很差。“幸运的是，我们在非洲有这个特别的缔约方会议，以强调脆弱国家对气候制度的要求。”
6月8日，“V20”发布的《气候脆弱经济体损失报告》明确指出：气候变化严重剥夺了本国的发展机会，阻碍其经济发展，在过去20年间（2000～2019年）给他们的国家造成了525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相当于这些本不富裕的国家五分之一的财富。
丹麦成为首个承诺提供“损失损害”气候基金的国家。2022年9月，在联合国大会上丹麦承诺将拨款约13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9200万元）援助因气候变化而遭受“损失和损害”的脆弱国家。其他发达国家态度则谨慎许多。
“丹麦的承诺开了好头。”滕飞认为，发达国家谨慎的原因在于担心“损失损害”成为一个不可控的法律责任，因此取得突破“非常困难”。尤其在发达国家“囊中羞涩”的情况下，李硕估计“2022年气候资金的政治条件依旧脆弱，甚至比前几年更加困难”。
气候脆弱国家论坛和V20财长小组认为，能否就“损失和损害”的资金短缺采取果断行动，让造成气候危机的国家真正负责起来，承担相应经济赔偿，将成为衡量埃及COP27会否成功的基本标准。
气候适应迫在眉睫
2022年对于非洲而言也是不寻常的一年。非洲之角正处于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干旱之中，粮食危机随即到来，人们处在饥荒和营养不良的阴影中。联合国网站数据显示，肯尼亚、索马里和埃塞俄比亚估计有1500万人受到干旱的严重影响。
10月30日发布的《全球柳叶刀倒计时人群健康与气候变化报告2022》指出，气候变化对全球造成的健康损害正在持续恶化。非洲是世界上最缺乏气候韧性的地区，气候适应迫在眉睫。
该报告由伦敦大学学院和清华大学联合全球三十余家顶尖研究机构成立的“柳叶刀倒计时：追踪人群健康与气候变化进展”项目发布。
“科学证明，我们必须采取行动迅速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必须采取必要措施帮助需要的人们适应气候变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埃及总统塞西在COP27欢迎致辞中表示。
气候适应将是沙姆沙伊赫气候大会上的核心议题，中国国家气候战略中心战略规划部主任柴麒敏关注到，非洲特别强调未来要加强关于适应行动的议程，要确立全球的适应方面的目标。
“很多年以来，脆弱国家气候适应和损失损害的话题一直存在，但我们认为，2022年终于有机会取得真正的进展。”世界资源研究所首席执行官Ani Dasgupta预期乐观，这一问题将是COP27的试金石。
《巴黎协定》提到，缔约方认识到，适应是所有各方面临的全球挑战……同时也要考虑到特别易受气候变化不利影响的发展中国家迫在眉睫的需要；发迖国家缔约方应为协助发展中国家缔约方减缓和适应两方面提供资金。
发达国家此前承诺在2020年之前，每年从各种渠道联合调动1000亿美元，以解决发展中国家迫切的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需求。但迄今为止，适应资金仍只占气候融资总额的一小部分。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11月1日发布的《2022年适应差距报告》显示，流向发展中国家的国际适应资金仅为预估需求量的1/5-1/10，而且差距还在扩大。到2030年，估计每年的适应行动需要1600亿-3400亿美元，到 2050年则为3150亿-5650亿美元。“行动太少，进展太慢——如果气候适应失败，世界将会面临风险。”报告写道。
Ani Dasgupta表示，各国的适应投资和承诺都应该增加，这是世界上每个经济体都需要的“公正转型”。
“减缓可以用温室气体浓度或排放量标称，但适应往往比较多元化，很难用一个量化目标来标称。”柴麒敏说。国际上一直缺少评估适应需求的方法学，2022年8月，UNFCCC适应委员会通过了一份《评估适应需求方法》草案，将适应需求定义为完成适应过程所有阶段所需的行动和资源，从风险和脆弱性评估到适应措施的规划、实施、监测和评估。
李硕指出，适应跟减缓相比，是一个相对来讲更虚的概念，涉及的面更广、量化难度更高。他预计，从现在到2025年，包括COP27以后的会议，都会去讨论如何制定和量化适应目标。
在遭受旱灾的肯尼亚基利菲郡村庄，一个男孩从储水设施中取水后离开。 （新华社/图）
“需要让世界放心”
“共同实施”之所以成为COP27的主题，也在表达一种期待。
滕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过去50年全球环境方面已经提出了一百多个全球目标，但是其中只有10%得到了实现，有90%的目标落空。“我们希望气候变化能成为那10%，而不是那90%。要想它进入到10%的范围内，我们必须要切实地落实我们自己的承诺。”
“COP26的成果COP27必须坚持到底，不然会与《巴黎协定》定下的目标比越来越远。”Alden Meyer期待COP27能在2030年减缓气候变化的目标下继续达成强有力的工作计划，包括减排方案和更高要求的国家自主贡献（NDC）。
2022年1月，COP26主席Alok Sharma发表演讲，担忧如果不采取紧急行动，一年前在格拉斯哥做出的气候承诺可能会面临“夭折”。在众多现实挑战下，主办国埃及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10月25日，埃及外交部首席气候谈判代表Mohamed Nasr在发布会上警告“不要出现任何可能的倒退”。
COP27主席国埃及本身扮演着一个微妙角色，其身上拥有多重标签：非洲国家、发展中国家、深陷债务危机。“埃及在很多方面有求于西方国家，其作为主席国在政治谈判当中的作用非常重要，埃及要如何在大国博弈中进行政治舞蹈，也是这次会议有意思的点之一。”李硕说。
Alden Meyer表示，最近的研究表明，如果各国能够切实落实在去年底所承诺的目标，那么全球温升是可以控制在2度以内。尽管距离1.5度还有距离，但也是一个令人非常惊讶的成绩。
然而，资金依旧是老大难问题。根据非洲开发银行的数据，2020年到2030年之间，非洲大陆需要1.3万亿-1.6万亿美元来落实气候行动承诺和国家自主贡献。印度宣称为了实现它的NDC目标，需要发达国家提供1万亿美元的帮助。
过往，缔约方大会往往抱着乐观心态和希望开始，怀着失望情绪结束，COP27能否破除这一魔咒还是未知。
不论如何，Alden Meyer依旧向南方周末记者表达了期待：“COP27是一个机会，意味着在世界危机四伏的新常态下，重新开展全球气候合作和行动依旧可能，能为接下来关键的十年注入动力。”
南方周末记者 宋炳晨 林方舟